发错了对象。
董一大掐住仇月祥脖子,旱地拔葱似地将人抓到半空中,仇月祥呼吸困难,脚像鸭子不停摆动,刚进门,涨红着脸说:「我交,我交……」
「一分钟都不到。」
问也没问,仇月祥先怂了,求生本能告诉他,董一大是将他往死里掐的。
他死了,卖身契就是一张废纸。
「小冬的房间在哪?」
等仇月祥指完路,康慕河再下令:「把卖身契拿过来。」
用那已如冰片的眼睛冻了仇月祥一眼。
「留他一条命。」
这还是看在孟小冬的情面上。
杀猪般地哀嚎声惊动整个戏班,大家看见了康慕河,却无人敢上前问话。
叫声如此凄厉,躺在床上养伤的孟小冬,忍着疼痛,拖着伤腿要到外头察看。
「你怎么来了?你对师父做了什么?」
她告诉过师父,她的心上人是将杜月笙踩在脚下,震起的巨浪能淹没整个上海滩的豪杰。
师父不信,笑她做白日梦,被小白脸给骗了,在师兄妹面前执行家法,杀鸡儆猴。
师父带她入行,传授她一身本领,恩同再造,被打死孟小冬也不会有半句怨言,见到师父受苦,孟小冬急得要去救他,牵动伤口跪倒在地,康慕河张手去扶,发现她小腿处处黑紫,肝火为之一窜。
「打断他的腿。」
「你敢,我跟你拼命。」
孟小冬用生命捍卫恩师。
董一大丢垃圾似地将仇月祥扔到一旁,戏班的人围上前去关心。
「撕了卖身契,出去自立门户,有你义兄在,在上海滩妳谁也不用怕。」
抬出斧头帮,孟小冬可以横着走。
孟小冬收下卖身契贴身藏好。
「你懂什么?这是规矩,今天我不遵守规矩,以后像我这样的穷孩子永远翻不了身,不签卖身契,谁愿意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,无规矩不能成方圆,按押的时候我就有觉悟了,撕了它,我一个人活了,将来会有很多人因为我吃不上饭,人不能那么自私。」
不但不毁去,在卖身契年限到期前,孟小冬会忠诚地遵守。
「出去,这里不欢迎你。」
下了逐客令。
「我走,不是因为接受那个破规矩,而是尊重妳,好生保重。」
亮出枪,拿仇月祥头当枪架对墙壁开了一枪,枪管的高热,枪口产生的热风像是剃刀,在仇月祥的头顶刮出一道不毛之地。
「再对她动手,会有人用斧头将你的头劈成球来踢,斧头帮听过吗?我是斧头帮的二当家。」
恶人要用恶人磨,仇月祥服从暴力,就用暴力来约束他。
康慕河走后不久,公济医院的洋医生带着修女过来照料孟小冬,隔天又有专治跌打的老中医上门,替孟小冬针灸、推拿、化瘀,
在上海能让洋医生出诊的中国人个个是上流人物,那位老中医是御医出身,架子比谁都大,却赶着来帮徒弟看病,客气得不得了,仇月祥一阵后怕,私下找人问了斧头帮是不是有个二十出头的二当家。
一问,险些吓破胆。
连帮主王亚樵都对康慕河敬重三分,而他居然冲着康慕河叫嚣。
攀上霸王的孟小冬,他哪敢用一张卖身契挟持。
等孟小冬一伤愈,烧了卖身契,求姑奶奶,告祖宗地,拜托她去向康慕河说句好话。
觉得自己话说重了,伤了康慕河的心,孟小冬一改平日素雅穿着,一身艳丽华贵,腰配上禁步,搭黄包车来到静山广告社。
「静河他去东北了,那天就是跟我们几个辞别,怎么?他不是去找妳了吗?」
郎静山只知道康慕河去的方向,不知道所为何事?
但全中国的人都知道直奉两系开战在即,往战区去就是往黄泉路上走。
心彷佛被洞穿,精血与魂魄从筛眼处流淌不见,孟小冬夺门而出,往斧头帮所在跑,禁步失去往日节奏,珠串置身狂风中,叮叮当当胡乱响动,如同她的心。
「黄包车。」
路太远,所以招了黄包车。
车夫腰上有把斧头,疑是自家人。
说了王亚樵传授的暗语,车夫睁大眼珠子,没命地往总会里跑。
快快,来不及了,他人早走了,还是要快,不然怎么表现出她深深的愧疚。
他看不见又如何?老天在看,说不定会将她的焦急和懊悔说给远方的康慕河知情。
什么都不做,她会疯的。
「他就是为了毁掉那些吃人的烂规矩才去拼命的。」
称霸一方不是王亚樵的人生目标,他羡慕康慕河能为新中国而战。
鲁迅的狂人日记,康慕河是第一位读者,受到启发,矢志讨伐祸害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礼教,他理想中的国家,自由是基本人权,人人生而平等,不存在蓄奴、卖身的肮脏事,没有人天生该高人一等。
自由平等说来容易,却得用鲜血去拚博。
他出发拼命去了,为了孟小冬,为了千千万万,废除帝制后仍被奴役,还说他们是生而低贱的寻常人。
赤那军动了。